耐人寻味的是,为何科学的词源和主流定义大多将理论知识与知识体系视为科学的首要内涵?最简洁的回答是:源于希腊传统的自然研究首先是以哲学的形态出现的,即科学源于古希腊自然哲学。这种自然哲学的最大特点就是,运用基于理性推理的抽象概念,构建具有普遍性的理论知识形态,以寻求对自然的合理解释。哲学思辨方式的形成无疑十分复杂,但我们还是可以设想其中会涉及一系列哲学式的发问和预设。世界上最原始的哲学问题大约是“那是什么?(What is that?)” ,这个问题一旦被提出,就预设了“那”可能被归属于某种类型;如果“那”稳定地归属于某种类型,就会引出一系列新的问题,如为了解释其类型归属必然会问及“事物的本性是什么?(what is thenature of it?)”,而这又预设了“凡事物具有本性”这一前提。就这样,从对一个有具体所指的“那”的追问引出了本性等纯粹思维性的概念与范畴,并进而引出了“什么是存在?(what is being?)”这一最根本的哲学问题。在这种思辨中,哲学家们对思维对象进行了条理化的处理和推演,但这些所谓理性的推理要么模糊了命题的条件,要么不加声明地添加预设,结果大大地超越了经验的限制。
即使我们将科学视为人类有限的知行体系,依然会遇到一个问题:何以断定那些未被我们认识的事物是可能被我们所把握的?显然,如果“把握”涉及到行动与控制等操作,那么为我们所认识的事物也应该是某种操作的结果。对此,席勒指出:“只要我们的经验能借助一个预先存在的(从相对意义上)真实的‘独立于’我们的世界的概念极其方便地组织起来,并在我们的经验能如此的范围之内,那么将这个世界设想成在我们参与这一过程之前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制造’成的也会是很方便的。”受此启发,我们不妨引入一种赝形而上学预设:假定我们的宇宙就是被某种神秘的外在力量所制造出的,但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制造的方案和过程。在这种赝形而上学预设下,我们因为无望而完全放弃表征主义的知识模式,代之以一种步进式(step by step)的重构世界的逆向工程,即将科学的目标从以知识表征永恒不变的存在再定位为重构世界的实践。由于没有人可以找到既有世界绝对惟一的表征,虽然这种重构实践仍会受到大统一和一元论的诱惑,但其实践模式原则上应该是一种具有多元性和非统一性的型构(configuration),因为从一开始,不同的人所面对的就不是惟一的世界,而是被赋予了不同意义的诸世界。用古德曼的话来说,就是“世界的制造(worldmaking)是从我们已经把握的诸世界开始的,制造乃是再造”;在此过程中,“应该抛弃对惟一稳固的基础的虚假愿望,将惟一的世界置换为版本不一的诸世界,使实体(substance)消解为功能,将公认的所与(gaven)视为所取(taken),我们所面对的问题是诸世界如何被制造、尝试和知晓。”
鉴于我们的赝形而上学预设并不必然支持基础主义的普遍知识体系,重构世界的实践的起点显然既不是表征主义意味的普遍规律,也非强还原主义色彩的万有理论,而是实践性因果关系。重构世界的科学实践建立在作用者(agents)的能动作用(agency)之上,而这种能动作用又表现为具体的作用者具有目的性或意向性的有限知行活动。吉尔(Ronald N. Giere)运用这一视角将科学中的表征实践描述为:S为了目的P用X表征W。那么,在科学实践中,作用者如何通过能动作用达到其目的呢?这就要诉诸那些用以引导能动作用的因果关系了。
实际上,如果从大多数人类行为必然会采取的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出发,第(1)类因果关系无疑更为根本。现代数学家和数学物理学家外尔(Hermann Weyl)就曾经指出:“我们对因果关系的实质最基本的直觉就是:我做了这事儿(I do this)”。如果以这类因果关系作为最基本的因果关系,第(2)和第(3)类就可以看作第(1)类的拟人化外推,结果显然第(2)类优先于第(3)类,因为在第(2)类中,作用者可以明确意思到他是否希望影响和控制某个自然对象和过程并引发因果效应,而在第(3)类中,就变成了一种完全拟人化的情形。